Thursday, June 30, 2005
Wednesday, June 29, 2005
Books I am reading
Disgrace by JM Coetzee
This is a novel by the Nobel Prize winner. I finished the Chinese translation in 2 days with great impact. A painful story of how a man fell gradually in the society. I don't know whether girls would like it as it is told from a very 'man' angle. And obviously this is why I echo so much of the pain in the book.
A Transatlantic Love Affair: Letters to Nelson Algren by Simone De Beauvoir.
It is not a secret that SB has lovers other than Sartre. NA is a not-so-famous Chicago novelist she met in her US trip. They have a love affair which lasted for 17 years, and she wrote more than 300 letters. I am reading the Chinese version slowly. I should have bought the English version as SB wrote in her simple English which I would enjoy.
Matthew Scudder series by Lawrence Block
I have already finished 10 books in this crime story series. It is becoming an irrational indulgence. I am obviously emotionally attached to it.
Disgrace by JM Coetzee
This is a novel by the Nobel Prize winner. I finished the Chinese translation in 2 days with great impact. A painful story of how a man fell gradually in the society. I don't know whether girls would like it as it is told from a very 'man' angle. And obviously this is why I echo so much of the pain in the book.
A Transatlantic Love Affair: Letters to Nelson Algren by Simone De Beauvoir.
It is not a secret that SB has lovers other than Sartre. NA is a not-so-famous Chicago novelist she met in her US trip. They have a love affair which lasted for 17 years, and she wrote more than 300 letters. I am reading the Chinese version slowly. I should have bought the English version as SB wrote in her simple English which I would enjoy.
Matthew Scudder series by Lawrence Block
I have already finished 10 books in this crime story series. It is becoming an irrational indulgence. I am obviously emotionally attached to it.
Tuesday, June 28, 2005
Monday, June 27, 2005
Thursday, June 23, 2005
最新的 Sony Ericsson k750i 手機竟能用作手電筒,並自動閃光打出摩斯密碼 SOS 求救信號.最先進和最原始的通訊技術竟能如此結合,匪夷所思!你能想像你的 laptop能霹霹拍拍的當打字機用嗎?
Wednesday, June 22, 2005
問題:當恐龍化石,和畢加索一樣,在商場展出.還有甚麼不可以放進商場?
Labels: 我城
Tuesday, June 21, 2005
從行街到上街
日落巴黎Before Sunset 是一齣奇妙的電影.一對十年前錯過了對方的男女,在巴黎相遇.男的還有幾小時便要上飛機回美國,趁還有時間,不如去散散步,叙叙舊.邊行邊談:「結婚了嗎,過得開心嗎.」他們漫步於巴黎的大街小巷,風和日麗.十年前的感覺慢慢滲回來,心想:「能再開始嗎?今次再錯過,以後還有機會嗎?」沒有其他情節,沒有其他角色,整齣戲就是兩個人在城市散步個多小時.
聽說這齣戲的影碟相當受歡迎.戀愛過的人都知道,不管有沒有壯麗的城市做布景,戀人的散步從來都可以驚心動魄.而行街就是戀愛的象徵,廣東話的「拍拖」二字就十分傳神,還可以簡化成一個「行」字:「你同佢行左幾耐?」
香港不是巴黎.在香港,行街就是在街上行,並沒有散步的意思.香港的街道對行人很不友善,大部份行人路窄得只容三人平排.行人跟車輛太接近,人車爭路,空氣差極.街上罕見椅子,行人指示不足,商點肆意佔用行人路.在香港行街很緊張.沒有散步的閒適.
隨便打開一本香港街道圖,裏面會有清晰的行車指示──那條路單行,那條路不可轉灣.基本上地圖上標示的路就是車路,地圖不會告訴你,那條路可以行人,那條不可以.如果你是遊客,你會想沿香港北部海旁散步,欣賞兩岸景色.你想知道從中環到銅鑼灣,中間那一段可以散步,應該怎樣走.你希望香港有一張城市行走地圖,精選十條行街路線,看歷史建築,看維港,看商市民生;詳列沿途的地區文化,空氣污染程度和交通危險程度.作為遊客,你期望香港是一個步行城市,但香港不是.
傳統的城市設計概念裡,街道是城市的血管,作用就是運輸.其實街道,尤其是行人路,也有社群建立的作用.街道是最普及的公共空間,是大眾接觸大眾的地方.試試走到旺角,看看現在香港的行人路上有甚麼?有派傳單的,做問卷調查的,兜售寬頻網絡的,收買舊電話的,慈善籌款的,簽名運動的,法輪功的,乞食的,敲鐘念經的,還有賣報紙的,賣小食的.行人路不只是行人路,是一個很精采的公共空間,是一個廣場.
縱然香港市民漸漸少逛街而多逛商場,但街道的社會功能永遠不能被商場取替,街到是一個低限管理的公共空間,上述種種活動的都是自發的,不需領牌的,而都不能在商場發生.商場內的活動有種種限制,商場有關門的時間,亦能趕你出門.惟有街道是永遠開放的,開放的街道是民主政治的基礎,街頭政治就是每個公民都能參與,每個人都能來街上接觸大眾.一個政府非不得已,都不會封鎖街道,當要實施宵禁的時候,就是極權統治的開始了. 而當一個城市的人民走上街,以自己的訴求佔領街道(take the street)時,也是政權開始不穩的時候了.
一九七七年四月三十日,十四名婦女去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市中心的馬約廣場,準備靜坐抗議阿根廷軍政府秘密殺害了她們的孩子.警察警告她們,在廣場靜坐就是非法集會,因此,這些婦女們便開始圍著廣場中間的石塔行走.從這天起,每個星期五,這些母親們都來到廣場,圍著石塔逆時針繞圈走.隨著愈來愈多母親的加入,這個逢周五的行路活動漸漸變成一個遊行儀式.她們被稱為馬約廣場母親,她們受到警察的搔擾,審問,被警犬和棍棒驅逐,但仍然一年一年地堅持下去.直至軍政府於一九八三年下台後,她們仍然繼續.她們說,遊行時,她們感覺和孩子很接近.
從行街到上街,從步行到遊行,步行其實可以很感性.兩個人在城市散步是浪漫,幾十個母親七年不斷每周遊行是因為悼念.如果有一天一個城市有過五十萬人上街遊行,究其原因,大抵不是恨.只有戀愛,才有這樣強大的力量.
聽說這齣戲的影碟相當受歡迎.戀愛過的人都知道,不管有沒有壯麗的城市做布景,戀人的散步從來都可以驚心動魄.而行街就是戀愛的象徵,廣東話的「拍拖」二字就十分傳神,還可以簡化成一個「行」字:「你同佢行左幾耐?」
香港不是巴黎.在香港,行街就是在街上行,並沒有散步的意思.香港的街道對行人很不友善,大部份行人路窄得只容三人平排.行人跟車輛太接近,人車爭路,空氣差極.街上罕見椅子,行人指示不足,商點肆意佔用行人路.在香港行街很緊張.沒有散步的閒適.
隨便打開一本香港街道圖,裏面會有清晰的行車指示──那條路單行,那條路不可轉灣.基本上地圖上標示的路就是車路,地圖不會告訴你,那條路可以行人,那條不可以.如果你是遊客,你會想沿香港北部海旁散步,欣賞兩岸景色.你想知道從中環到銅鑼灣,中間那一段可以散步,應該怎樣走.你希望香港有一張城市行走地圖,精選十條行街路線,看歷史建築,看維港,看商市民生;詳列沿途的地區文化,空氣污染程度和交通危險程度.作為遊客,你期望香港是一個步行城市,但香港不是.
傳統的城市設計概念裡,街道是城市的血管,作用就是運輸.其實街道,尤其是行人路,也有社群建立的作用.街道是最普及的公共空間,是大眾接觸大眾的地方.試試走到旺角,看看現在香港的行人路上有甚麼?有派傳單的,做問卷調查的,兜售寬頻網絡的,收買舊電話的,慈善籌款的,簽名運動的,法輪功的,乞食的,敲鐘念經的,還有賣報紙的,賣小食的.行人路不只是行人路,是一個很精采的公共空間,是一個廣場.
縱然香港市民漸漸少逛街而多逛商場,但街道的社會功能永遠不能被商場取替,街到是一個低限管理的公共空間,上述種種活動的都是自發的,不需領牌的,而都不能在商場發生.商場內的活動有種種限制,商場有關門的時間,亦能趕你出門.惟有街道是永遠開放的,開放的街道是民主政治的基礎,街頭政治就是每個公民都能參與,每個人都能來街上接觸大眾.一個政府非不得已,都不會封鎖街道,當要實施宵禁的時候,就是極權統治的開始了. 而當一個城市的人民走上街,以自己的訴求佔領街道(take the street)時,也是政權開始不穩的時候了.
一九七七年四月三十日,十四名婦女去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市中心的馬約廣場,準備靜坐抗議阿根廷軍政府秘密殺害了她們的孩子.警察警告她們,在廣場靜坐就是非法集會,因此,這些婦女們便開始圍著廣場中間的石塔行走.從這天起,每個星期五,這些母親們都來到廣場,圍著石塔逆時針繞圈走.隨著愈來愈多母親的加入,這個逢周五的行路活動漸漸變成一個遊行儀式.她們被稱為馬約廣場母親,她們受到警察的搔擾,審問,被警犬和棍棒驅逐,但仍然一年一年地堅持下去.直至軍政府於一九八三年下台後,她們仍然繼續.她們說,遊行時,她們感覺和孩子很接近.
從行街到上街,從步行到遊行,步行其實可以很感性.兩個人在城市散步是浪漫,幾十個母親七年不斷每周遊行是因為悼念.如果有一天一個城市有過五十萬人上街遊行,究其原因,大抵不是恨.只有戀愛,才有這樣強大的力量.
Labels: 我城
Wednesday, June 15, 2005
Where are you going today?
小時候去太空館,看過一段短片,一看難忘.開始時映著草地上一家人在野餐,小女孩拿起一杯水,抬頭一看,鏡頭變成她的目光,往天空一直衝,穿過雲層,飛出地球,去到漆黑的太空,一直加速,經過火星木城土星,一直衝出太陽系,再穿過銀河系,置身眾多星系中間.然後停下來,回頭,向出發之地衝回去,用十秒的時間回到地球,俯衝大地,直掉向公園裡野餐的一家人,回到出發點.而那可愛的小女孩才開始喝那杯水.
這短片令我印象難忘,因為它告訴我,在浩瀚無邊的宇宙裡,我們的位置在那裡.
所以,當看見地政總處測繪處出版的『香港街』時,我很歡喜.『香港街』是一本空中攝影地圖集,書中每頁地圖都配對一張空中俯瞰照片.照片很清晰,連路上的車輛,海上的船都可以看到.拿起這地圖集,我想:我會不會巧合出現在裡面?攝影地圖特別之處,是它基本上就是紀實攝影,你感覺到有人在裡面,當我看見地圖裡中環國金二期那長長的,悠閒地擱在海上的影子,我竟有點感動!
『我在那裡?』是所有地圖的終極命題.去旅行時,我最喜歡在旅遊地圖上用粗筆標出自己走過的路.唯有這樣,才可把『我』加到陌生的城市中,把這地方「佔領」.古代印刷術仍未出現時,地圖是國王的禁臠,百姓不准擁有,它是統治的工具,亦是權力的象徵,擁有地圖,就是擁有土地.
今天每個人都能擁有地圖,但我們仍然能見到地圖賦予的權力感.每晚電視上,天氣報告員在比人還大的世界地圖前指指點點,預告未來,觀眾自然願意相信他真的擁有呼風喚雨的權威.社會學家丹尼斯.渥德寫的【地圖權力學】(Power of Maps)一書,就是要說明地圖從來都不是中性的,每張地圖都是為某一個目的服務,都有它的偏重(或者偏差).懂得閱讀地圖背後的權力結構,才算懂得「看」地圖.
香港人看慣售樓說明書裡的地圖,對地圖的幻象應不陌生.但很多人不知道連世界地圖都有誤導成份.我們慣用的世界地圖,都是沿用1596年製成的麥卡托(Mercator)投影地圖.此地圖是為航海而繪製的,忠於地點之間的相對角度.但作為地球地理的呈現,誤差卻很大.它的赤度不在正中間,而是接近下方三分之二的地方.阿拉斯加看來和巴西一樣大,但實際上卻只有巴西的五份之一.麥卡托把歐洲放在正中央,放大歐洲和北美,縮小其他地方.看慣這地圖的人會以為加拿大和俄羅斯是分處左右的兩塊大陸,但事實上兩地卻很接近.麥卡托地圖是歷史上影響力最大的地圖,從小學地理課到聯合國大會都在用它.它構成了人們對世界的想象.
誰製造地圖,誰也在製造世界.今天通用的世界地圖都是以英國的格林威治天文臺為本初子午線,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清政府繪製了第一幅由中國人製作的世界地圖《萬國大地全圖》.很自然地,在這幅地圖裡,世界的中心,子午線的起點不是英國,而是北京.
關於地圖與想像的關係,【地圖王】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由【一本便利】出版的【地圖王】,是香港把地圖雜誌化的先鋒.它在銅鑼灣/大坑的地圖旁邊,會介紹大坑舞火龍的傳統,在錦田地圖那頁,它記載了南生圍反斗鱷的事績.它有專文介紹最新潮流如樓上咖啡店和人蹟罕至的沙灘.【地圖王】提供的不是乾巴巴的地理資訊,還有很豐富的文化和消費資訊,讓我們知道,地圖不一定只刊載長久不變的山巒海岸,也不一定只放又真又硬的 Hard Facts,可放些傳說,謠言,地圖可以標示油站,也可標示樹木,貓咪和人!
如此,我們不難明白,古代的地圖上為甚麼常常有天使有妖怪,為甚麼有這麼多無中生有的山海,和上面古怪的生物.原來它們也是【地圖王】,它們的目的不是提供地理資訊(至少不僅是),而是講一個地方的故事,裡面有真有假,在那裡生活的人自會明白.
想看香港歷代的古地圖,一定要看『香港地圖繪製史』Mapping Hong Kong – A Historical Atlas,由政府新聞處於1992年出版.印刷精美的一本大書,收集了幾百年來中外版繪製的香港地圖,非常珍貴.可以看到幾百年來人們怎樣用地圖來說香港的故事.小說家董啟章的小說【地圖集】裡面,提到很多香港古地圖,都是來自這本書.【地圖集】的副題是「一個想像的城市的考古學」.董啟章在書中把地圖當作小說去讀.設想一個未來的考古學家,憑藉著殘傳下來的「維多利亞城」的地圖,通過想像解讀,重構一個煙沒了城市,氣魄很大.書中沒有插圖,我有時希望,有人會依書裡對「維多利亞城」的描述,去繪畫出一套想像中的香港地圖來.就像托爾金為【魔戒三部曲】畫的世界地圖一樣.
看了這麼多地圖書,我倒想起了魯賓遜,他究竟是怎樣去畫他的荒島地圖的呢?如果我從未看過香港地圖,只用走路的方法測量這地方的形狀,我會畫出怎樣的地圖來?我的生活圈子其實只是地鐵沿線,我有地鐵路線圖不就夠了?我為甚麼要知道那些我的世界以外的地方?地圖對我有甚麼用?
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小說《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中的主角馬羅說:「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對地圖很著迷。我會花無數個小時,看著南美洲,或是非洲,或是澳洲,沉浸在那些探險發現的榮耀喜悅中。那時地圖上的地球還有很多空白地方,而如果我看到了有那一塊特別吸引人時(不過它們看起來都一樣吸引人),我會用手指著那兒說:「我長大以後要去那裡。」就因為這個原因,馬羅踏出了他的黑暗之旅.
地圖除告訴你「你在那裡」外,還會帶給人探索「空白地方」的欲望.有位朋友的電腦 Screen Saver 是一行字 “Where are you going today?”.「今天你要到那裡去?」「今天你要到那裡去?」在螢幕上由左至右不停旬環.像不停催促你要出發探險.
我拿起筆,在一幅香港地圖上,劃出我每天的上班路線,回家路線,購物消閒路線,甚至每年一次的拜年路線,我用粗筆圈出重要地點,用虛線劃出移動路線,常常重複的路劃得粗一點.我再把我四十年來的搬家路線用籃筆標出來.再把一些重要地點圈出來,例如學校,醫院,游行路線,諸如此類.劃完了,退後兩步看一看.原來這就是我的地圖!然後呢?然後再想想,要去那裡.
這短片令我印象難忘,因為它告訴我,在浩瀚無邊的宇宙裡,我們的位置在那裡.
所以,當看見地政總處測繪處出版的『香港街』時,我很歡喜.『香港街』是一本空中攝影地圖集,書中每頁地圖都配對一張空中俯瞰照片.照片很清晰,連路上的車輛,海上的船都可以看到.拿起這地圖集,我想:我會不會巧合出現在裡面?攝影地圖特別之處,是它基本上就是紀實攝影,你感覺到有人在裡面,當我看見地圖裡中環國金二期那長長的,悠閒地擱在海上的影子,我竟有點感動!
『我在那裡?』是所有地圖的終極命題.去旅行時,我最喜歡在旅遊地圖上用粗筆標出自己走過的路.唯有這樣,才可把『我』加到陌生的城市中,把這地方「佔領」.古代印刷術仍未出現時,地圖是國王的禁臠,百姓不准擁有,它是統治的工具,亦是權力的象徵,擁有地圖,就是擁有土地.
今天每個人都能擁有地圖,但我們仍然能見到地圖賦予的權力感.每晚電視上,天氣報告員在比人還大的世界地圖前指指點點,預告未來,觀眾自然願意相信他真的擁有呼風喚雨的權威.社會學家丹尼斯.渥德寫的【地圖權力學】(Power of Maps)一書,就是要說明地圖從來都不是中性的,每張地圖都是為某一個目的服務,都有它的偏重(或者偏差).懂得閱讀地圖背後的權力結構,才算懂得「看」地圖.
香港人看慣售樓說明書裡的地圖,對地圖的幻象應不陌生.但很多人不知道連世界地圖都有誤導成份.我們慣用的世界地圖,都是沿用1596年製成的麥卡托(Mercator)投影地圖.此地圖是為航海而繪製的,忠於地點之間的相對角度.但作為地球地理的呈現,誤差卻很大.它的赤度不在正中間,而是接近下方三分之二的地方.阿拉斯加看來和巴西一樣大,但實際上卻只有巴西的五份之一.麥卡托把歐洲放在正中央,放大歐洲和北美,縮小其他地方.看慣這地圖的人會以為加拿大和俄羅斯是分處左右的兩塊大陸,但事實上兩地卻很接近.麥卡托地圖是歷史上影響力最大的地圖,從小學地理課到聯合國大會都在用它.它構成了人們對世界的想象.
誰製造地圖,誰也在製造世界.今天通用的世界地圖都是以英國的格林威治天文臺為本初子午線,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清政府繪製了第一幅由中國人製作的世界地圖《萬國大地全圖》.很自然地,在這幅地圖裡,世界的中心,子午線的起點不是英國,而是北京.
關於地圖與想像的關係,【地圖王】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由【一本便利】出版的【地圖王】,是香港把地圖雜誌化的先鋒.它在銅鑼灣/大坑的地圖旁邊,會介紹大坑舞火龍的傳統,在錦田地圖那頁,它記載了南生圍反斗鱷的事績.它有專文介紹最新潮流如樓上咖啡店和人蹟罕至的沙灘.【地圖王】提供的不是乾巴巴的地理資訊,還有很豐富的文化和消費資訊,讓我們知道,地圖不一定只刊載長久不變的山巒海岸,也不一定只放又真又硬的 Hard Facts,可放些傳說,謠言,地圖可以標示油站,也可標示樹木,貓咪和人!
如此,我們不難明白,古代的地圖上為甚麼常常有天使有妖怪,為甚麼有這麼多無中生有的山海,和上面古怪的生物.原來它們也是【地圖王】,它們的目的不是提供地理資訊(至少不僅是),而是講一個地方的故事,裡面有真有假,在那裡生活的人自會明白.
想看香港歷代的古地圖,一定要看『香港地圖繪製史』Mapping Hong Kong – A Historical Atlas,由政府新聞處於1992年出版.印刷精美的一本大書,收集了幾百年來中外版繪製的香港地圖,非常珍貴.可以看到幾百年來人們怎樣用地圖來說香港的故事.小說家董啟章的小說【地圖集】裡面,提到很多香港古地圖,都是來自這本書.【地圖集】的副題是「一個想像的城市的考古學」.董啟章在書中把地圖當作小說去讀.設想一個未來的考古學家,憑藉著殘傳下來的「維多利亞城」的地圖,通過想像解讀,重構一個煙沒了城市,氣魄很大.書中沒有插圖,我有時希望,有人會依書裡對「維多利亞城」的描述,去繪畫出一套想像中的香港地圖來.就像托爾金為【魔戒三部曲】畫的世界地圖一樣.
看了這麼多地圖書,我倒想起了魯賓遜,他究竟是怎樣去畫他的荒島地圖的呢?如果我從未看過香港地圖,只用走路的方法測量這地方的形狀,我會畫出怎樣的地圖來?我的生活圈子其實只是地鐵沿線,我有地鐵路線圖不就夠了?我為甚麼要知道那些我的世界以外的地方?地圖對我有甚麼用?
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小說《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中的主角馬羅說:「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對地圖很著迷。我會花無數個小時,看著南美洲,或是非洲,或是澳洲,沉浸在那些探險發現的榮耀喜悅中。那時地圖上的地球還有很多空白地方,而如果我看到了有那一塊特別吸引人時(不過它們看起來都一樣吸引人),我會用手指著那兒說:「我長大以後要去那裡。」就因為這個原因,馬羅踏出了他的黑暗之旅.
地圖除告訴你「你在那裡」外,還會帶給人探索「空白地方」的欲望.有位朋友的電腦 Screen Saver 是一行字 “Where are you going today?”.「今天你要到那裡去?」「今天你要到那裡去?」在螢幕上由左至右不停旬環.像不停催促你要出發探險.
我拿起筆,在一幅香港地圖上,劃出我每天的上班路線,回家路線,購物消閒路線,甚至每年一次的拜年路線,我用粗筆圈出重要地點,用虛線劃出移動路線,常常重複的路劃得粗一點.我再把我四十年來的搬家路線用籃筆標出來.再把一些重要地點圈出來,例如學校,醫院,游行路線,諸如此類.劃完了,退後兩步看一看.原來這就是我的地圖!然後呢?然後再想想,要去那裡.
Labels: 我城
當創意成為慾望對象──六本木山
我買了一盒六本木山曲奇餅。藍色白色的盒面上是六本木山六個圓圈的標誌。曲奇也不很特別,又是一個一個圈圈而已。要把一個社區打做成一個品牌,單靠美麗的設計計和 T 恤曲奇還不夠,還需要有甚麼東西可以激起人們的想像和慾望。果然,翻轉盒面,就看到六本木山的口號ROPPONGI HILLS: The City Where New Ideas Are Born
我們一行八人,除我之外都不是藝術工作者。一心要去位於全東京最高的六本木山森大廈(Mori Tower)五十二樓的森美術館參觀它的開幕展覽──<快樂>,當樓下大堂的小姐告訴我們展覽已於上週結束,森美術館正在休館時,失望可想而知。小姐說觀景台有開。門票一千五百日圓。要不要看?大家考慮了一下,決定放棄。美術館沒開,我們連俯瞰東京的慾望也消失了。大城市大家都見過,都知道是甚麼回事。這所在六本木山──一個以創意為主題的未來社區的美術館,倒很想很想看看。
兩天後,我去拜訪森美術館副館長南條史生,終於走進了去。去到才知道,森美術館在不在五十二樓其實沒關係。美術館在五十二至五十三兩層,地方很大,天花很高,分成多個白盒子(White Cube)展廳。除了一個之外,全部展廳都沒有窗。它的高度反而和它的營運模式和定位大有關係。參觀森美術館和觀景台都是一張一千五百日圓的連票,目的是鼓勵美術館和觀景台的觀眾 Cross-over。南條史生估計每年有一百萬人買票,裏面當然有很大部份是專看風景,順便看看展覽的,但專看美術館的人數也相信不少。這筆入場費直接補助了美術館營運費用(大約百分之五十)。這是一個很聰明的想法,既幫助了美術館的財源,同時解決了觀眾來源。森美術館定位為一個當代藝術館,沒有自己的藏品,每年策劃五六個大型展覽。作為日本最具規模的私營當代藝術館,它銳意面向比一般藝術館更闊的觀眾群,成為一個不一樣的美術館。開幕展覽<快樂>集合二百五十件由遠古至當代世界各地的藝術品,探討快樂的不同觀念,策展人是館長 David Elliot, 隨後而來的
除了美術館外,其實森大廈最高的六層統稱為森藝術中心Mori Arts Center。裏面有兩層是會議及學習中心,一層是有十二間餐廳的會所,一層是觀景台,兩層是美術館,這就是六本木山整個社區的文化核心。森美術館另一個很多人提及的創舉,就是它的開放時間(平日十點,周末午夜十二點),這個安排其實亦是配合觀景台和餐廳會所的開放時間。發展商森稔先生的理想,是為六本木山建立一個廿四小時運作的文化核心。
從會所的酒廊望出去,東京市的夜景的確懾人,建築物的點點燈光彷彿綿綿無盡的向遠方鋪出去。南條先生說,除了森大廈外,有幾個摩天大廈項目正在展開,十年內東京的都市面貌將會是另外一個樣子。六本木山得到各方重視,最主要是它開創了一個新的市區模式,在一個區內包含住宅,商店,文藝,酒店,辦公等多重用途,而且以文化創意為核心,並向高空發展。這項目會為東京城市生活模式帶來很重要的啟示。最適合進駐六本木山的是外國公司,他們的外國員工可以在這裏生活工作消費不用出外。在我這個香港人眼中,這種多功能密集社區設計其實並不新鮮,由新城市廣場到太古廣場到YOHO TOWN,不都是類似的地產項目嗎?只不過,我想,把整個地產項目的黃金地段開美術館,就真是聞所未聞。發展商森稔先生是一個愛藝術的瘋子,抑或新世紀知識型經濟商人?
回到地面,我來到六本木山的逍閒空間,簡單來說,這是一個商場。但這不是一個密封內向的商場,很多商店都面向外面,跟戶外環境比較有接觸。很多不同的高低層次,很多小路叉路,幾個主要出入口,南條先生說很多遊人投訴迷路,但又會再回來。這裏有Virgin電影院,LV 旗艦店,三宅一生,君悅酒店,精美的花園,噴水池和室外咖啡座,到處可見大型戶外藝術作品,和村上隆專為六本木山設計的卡通動物圖案。很多很多遊人,很多很多高檔商店,很多很多高級餐廳。很有藝術氣息的一個商場。
我也買了不少。在六本木山出口,我拿著一袋二袋,裏面有曲奇餅有 T 恤有雜誌有展覽場刊,坐在宮島達男創作的巨形跳字裝置(五米高,五十米長)前面,六個看來無意義的巨形數字傳遞出巨形的荒誕感。我想,雖然有美術館,六本木山並不是一個文化項目,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地產項目。只不過在這裏,文化藝術及其代表的創意,並不是宣傳手段,亦不是裝飾品,而是慾望的對象。ROPPONGI HILLS: The City Where New Ideas Are Born。在新世紀,<創意>可能就像地位和權力,會令人著迷,令人嚮往,成為消費品。也許,這就是六本木山給我們的啟示。
指南書
Matrix 第一集有這一幕:Trinity 和Neo要去救Morpheus,面前有架直升機,她懂得開直昇機嗎?不重要,她叫總部找出直昇機駕駛程式,立即下載到她腦中,劇本是這讓寫的: 「Trinity雙眼震抖,資料源源注入她腦中,所有駕駛直升機的知識光速般被吸收.然後Trinity說:ok,行得.」這段戲看得人心花怒放,因為大家都知道學習的痛苦.電影中的學習卻是按掣下載,標示棒從0%伸展到100%.頃刻間完成了學習.那需要像【功夫】裡的周星馳般,要靠那本難爛鬼武林秘笈,才學得懂絕頂武功?
我自少是個迷信文字的人,迷信書本的神奇力量.學遊泳前會看一本遊泳書.踢足球前會買本足球書.我知道現實生活總不會如電影般美好,在腦後插線下載知識的時代仍未來臨.千萬年來,人類學習總是一個急不來的過程,武林秘笈和各種指南手冊.仍然有用.
所以,我家裡有種種用家手冊,說明書,指南和各種各樣的自學書,大部份和電器產品有關,其他納納雜雜的有養貓養狗的指南書,二十年前提倡吃生果的健康指南fit for life,幾本 Eye Witness外國城市指南,香港行山指南,低膽固醇食譜,這些書大部份都是留而不讀,都是有需要時才揭揭,以備不時之需的工具書.當你想預校錄影但又對著遙控器一籌莫展,就是去找出那本用家手冊的時候.
當然也有些我寧願永遠用不著的手冊.The Anarchist Cookbook【無政府主義者手冊】是一本奇書,出版於1971年的美國,作者Michael Powell是一反戰青年,這是一本反政府激進青年手冊,裡面有教人怎樣種植和吸食大麻,各種毒品的知識,怎樣在車房設立電台,搏擊術,槍械知識,怎樣製造炸藥,催淚彈,和各種陷阱.以今天的角度看,這本書有鼓催恐佈主義之嫌,但另一方面,這書也反映了六七十年代美國政府因越戰,黑人民權運動和政府種種醜聞而導致整個國家瀕臨撕裂的社會氣氛.
另一本永遠不用的手冊,是日本出版的【完全自殺手冊】,作者是鶴見濟,九四年出版,中文版同年出版,隨即被禁.這本書以日本人一貫的詳盡風格,去講這個日本人特別關注的題目.本書對自殺完全沒有道德判斷,只提供技術性的資料,引用大量例子,文筆風格冷靜,實事求是得像試車報告.書中詳列每種自殺方法的──痛苦,麻煩,死狀,牽連,衝擊和至死度,逐一打分,(最高五個骷髏頭,最低一個).日本是全球自殺率最高的國家之一。傳統上,自殺被認爲是在耻辱的情况下尊嚴地死去的一種方式.本書也如實反映了日本民族對自殺的態度和文化。
香港也有代表這個時代的指南書, 陸恭蕙的思匯政冊研究所出版的【讓民意的聲音響起來】是一本「給香港人參加公共事務的指南」.書裡面詳列香港人可以參與政治,或者改變社會的方法.包括如何成立非政府組織,怎樣籌募經費,怎樣開展一個運動.請願,遊行,調查研究的方法,以至怎樣開會,怎樣開記者招待會等等.出版於2002年,這本書寫得很有條理,開始的一章以幾個市民以個人的力量發起社會運動的例子,說明一個人可以發揮的影享力.書中也清楚簡要的介紹可持續發展,社會資本,甚麼是政治等等的概念,理性而積極,可說代表了這幾年香港社會種種怨氣背後的一股務實精神.可說是後九七香港公民手冊.相信在即將來臨的曾蔭權時代,仍然適用.
回到Matrix與學習.關於學習,【超人】第一集是這樣處理的,青年超人去到北極,冰雪中的基地中孤獨地學習,學習所有有關宇宙的知識,知道自己星球的歷史,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是一套在知識,道德和人格上的培養,整整十二年後才破繭而出成為超人.【超人】是1978年的電影,漫畫版是六十年代的產物,Matrix則是1999年的電影.同樣是訓練救世超人,【超人】裡古典式的教育理念,和Matrix「終身學習」式的快餐learning-on-demand,兩者的分別,又豈只是速度?
如果城寨
一九九0年,九龍城寨最後一位居民遷出.這個佔地只有三公頃,卻共有三百五十棟樓宇,住有一萬多個家庭,共三四萬人生活和工作的地方,終於變成一個死城.這城寨在一百五十年前建成的時候,是一個真正的「城」,有矮矮的城牆,有城門.到了一九九0年,城門城牆早拆了,卻被一棟棟十多層高的大廈代替,大廈一棟接一棟,中間沒有隙縫,連接起來,便成了高高的城牆.城寨變了城堡,城牆不只高,也很厚.從六十年代起,九龍城寨像一個不停向高空和內部生長的城市.三百五十棟大廈擠在一起,從高處望,像個月餅中間挖了一個窟窿.那裡就是城裡最古老的建築──老人院和龍津義學.孤零零地被高高厚厚的大廈包圍.
我未去過九龍城寨,我成長在觀塘新區,九龍城對我來說,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八十年代城寨醞釀清拆的時候,報紙上有很多關於城寨歷史的討論,我也沒興趣在清拆前去看看.我對城寨的興趣,是從看見日本攝影師宮本隆司的作品開始的,宮本照的黑白片中的九龍城寨,是一個被荒廢了的城市,光天化日之下,天上的雲白得次目,地上是灰灰沉沉的廢墟,拆卸了一半的城寨,一個個住宅懸空外露,像被解剖開來,地上瓦礫如山,一個人都沒有.文明崩壞,當是這個樣子.
離開九七愈遠,我愈覺得九龍城寨其實是殖民地時代的香港歷史的一個象徵,它的歷史和空間特色,是一百五十年歷史的完美隱喻.可惜這方面的研究和記錄太少.相比於香港的貧乏,日本人反而對城寨有很大的興趣,除了宮本隆司,還有一本【九龍城大圖解】,裡面有大幅城寨切面圖,分析城寨的建築結構和居民怎樣運用空間,其中一幅解剖圖呈現城寨家居的顏色佈置,色彩繽紛得很,粉藍粉綠粉紅,出奇地活潑.還有另一本攝影集是中村晉太郎的【最期之九龍城寨】,也是以廢墟攝影為主.相反香港有關的出版卻少得可憐,只有一本英文的叫 City of Darkness,以記錄城寨的局居民生活為主.這算補救了三本日本書以空間為主導的不足,但對於香港文化記錄和發展來說,城寨是一個令人汗顏的空白.
外國朋友來到香港,說要看九龍城寨.我會帶他們去城寨公園,給他們看看日本人的書,非常氣餒.拆了就是拆了,沒可能把它重建起來.但現實中消失了的東,卻可以在幻想中再生.我有時幻想,九0年香港政府把城寨居民逼遷之後,把這個空城保留不用,留待九七年後特區政府處理.特區政府議而不決,回歸七年仍未決定要把城寨變成公園,抑或變成香港城市發展博物館,又或者發展成新九龍文娛藝術區.如果今天這地方仍在,如果可以從新規劃,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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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地
外地朋友來到香港,晚飯後想找個地方談天,他們常問:「你們香港的藝術家們常去那一家酒吧/咖啡館?」這真是一個叫主人家尷尬的問題,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有沒有這麼一個地方.我認識的藝術家都沒有特定一個喜歡流連的地方,大家都很隨便,茶餐廳,咖啡館,酒吧,那一家都可以,無可無不可.
我通常都會帶他們到蘭桂坊的六四吧.那裡頗有一種波希米亞的氣氛,一點也不中產,老闆常常借地方給人搞活動,也有好幾位每天都出現的藝術家常客.如果要提一家香港藝術家酒吧,只有這一家,但我除了帶外國朋友去見識見識外,自己卻從來不去.去年連六四吧也鬧結業轉手.今天要是再有人問這問題,答案會是「沒有」.
沒有又如何?
美國社會學家 Ray Oldenburg 十多年前提出了一個「第三地」的概念.「第三地」就是一個社群中,人們除了家庭和工作的地方外,用作流連和社交的地方.較常見的第三地可以是咖啡館,酒吧,理髮廳,小餐廳或者書店.理想的「第三地」是社群意識的心臟,也是美式公民社會的基礎.這裡流連的人很多都熟口熟面,但陌生人來到也不會覺得被排斥,甚至會被同化.這裡是小道消息流傳的地方,也是談正經事的地方.「第三地」是讓人發表不同意見的地方,也可以是社群營造共識的地方.不同的「第三地」有不同的性格,但共通的一點是:這是個讓人輕鬆一下的地方.
「第三地」的原型來自小鎮酒吧或者城市裡的街角小咖啡館,但這概念亦引申至某行業某嗜好的社群的非正式聚會地.最普通的如同性戀酒吧,的士司機交更吃飯的飯店和八卦雜誌常報導的名人蒲點等.我的台灣朋友說,台北出版界連藍營綠營都各自有常去的酒把,說香港藝術界沒有常去的地方,他根本難以置信.
香港人其實很不善溝通,最流行的娛樂是電影和唱K,都不須交談,連目光都不須相碰,只須望著螢幕或銀幕.近年興起的咖啡館文化,是香港「第三地」發展的最大希望,但香港的咖啡館被大營連鎖點壟斷,有個性的買少見少.有文化氣氛的更絕無僅有.
Richard Florida 在【創意階級的冒起】一書中也提及創意社區的條件.跟據他的研究,任何地方的社群關係太好或太差,都不適合創意滋長.社群關係太密切的地方,就像一個鄉鎮,會發展出一種小圈子文化,傾向思想保守,崇尚集體而不喜多元,排斥新思想和外來人.社群關係太差的地方,老死不相往來,關係冷漠,連交談聊天的空間都沒有,當然亦不利創意的產生.他中間落墨,提出「弱關係」(weak ties)這概念,「弱關係」重視私隱,包容異議,但亦重視溝通,鼓勵討論,頗有君子之交淡如水,和而不同的味道.他認為最有利創意的社群關係就是「弱關係」.「第三地」就是建立「弱關係」的地方.創意社區就是有很多「第三地」的地方.
回到那條問題,沒有「第三地」又如何?少了一間酒吧,香港藝術就沒有創意了嗎?我相信「第三地」是果而不是因,一個社群人數多了,成熟了,自然會有成熟的社群關係出現.說香港藝術未成氣候可能不會有很多異議.把這問題再問開去,可能更有趣──香港學術界的「第三地」在那裡?電影人的「第三地」在那裡?
我通常都會帶他們到蘭桂坊的六四吧.那裡頗有一種波希米亞的氣氛,一點也不中產,老闆常常借地方給人搞活動,也有好幾位每天都出現的藝術家常客.如果要提一家香港藝術家酒吧,只有這一家,但我除了帶外國朋友去見識見識外,自己卻從來不去.去年連六四吧也鬧結業轉手.今天要是再有人問這問題,答案會是「沒有」.
沒有又如何?
美國社會學家 Ray Oldenburg 十多年前提出了一個「第三地」的概念.「第三地」就是一個社群中,人們除了家庭和工作的地方外,用作流連和社交的地方.較常見的第三地可以是咖啡館,酒吧,理髮廳,小餐廳或者書店.理想的「第三地」是社群意識的心臟,也是美式公民社會的基礎.這裡流連的人很多都熟口熟面,但陌生人來到也不會覺得被排斥,甚至會被同化.這裡是小道消息流傳的地方,也是談正經事的地方.「第三地」是讓人發表不同意見的地方,也可以是社群營造共識的地方.不同的「第三地」有不同的性格,但共通的一點是:這是個讓人輕鬆一下的地方.
「第三地」的原型來自小鎮酒吧或者城市裡的街角小咖啡館,但這概念亦引申至某行業某嗜好的社群的非正式聚會地.最普通的如同性戀酒吧,的士司機交更吃飯的飯店和八卦雜誌常報導的名人蒲點等.我的台灣朋友說,台北出版界連藍營綠營都各自有常去的酒把,說香港藝術界沒有常去的地方,他根本難以置信.
香港人其實很不善溝通,最流行的娛樂是電影和唱K,都不須交談,連目光都不須相碰,只須望著螢幕或銀幕.近年興起的咖啡館文化,是香港「第三地」發展的最大希望,但香港的咖啡館被大營連鎖點壟斷,有個性的買少見少.有文化氣氛的更絕無僅有.
Richard Florida 在【創意階級的冒起】一書中也提及創意社區的條件.跟據他的研究,任何地方的社群關係太好或太差,都不適合創意滋長.社群關係太密切的地方,就像一個鄉鎮,會發展出一種小圈子文化,傾向思想保守,崇尚集體而不喜多元,排斥新思想和外來人.社群關係太差的地方,老死不相往來,關係冷漠,連交談聊天的空間都沒有,當然亦不利創意的產生.他中間落墨,提出「弱關係」(weak ties)這概念,「弱關係」重視私隱,包容異議,但亦重視溝通,鼓勵討論,頗有君子之交淡如水,和而不同的味道.他認為最有利創意的社群關係就是「弱關係」.「第三地」就是建立「弱關係」的地方.創意社區就是有很多「第三地」的地方.
回到那條問題,沒有「第三地」又如何?少了一間酒吧,香港藝術就沒有創意了嗎?我相信「第三地」是果而不是因,一個社群人數多了,成熟了,自然會有成熟的社群關係出現.說香港藝術未成氣候可能不會有很多異議.把這問題再問開去,可能更有趣──香港學術界的「第三地」在那裡?電影人的「第三地」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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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傳奇
你大概在網絡上聽過這個故事──有香港人在深圳的酒吧搭上一個艷女,被灌幾杯酒後失去知覺,醒來發現自己浸在小酒店的浴缸內,面前有一張紙條,叫他不要動,否則會死!還叫他用浴缸邊的電話求救.醫護人員來到時,說這樣的事以前曾發生過,他們給他看後腰新縫合的傷口,告訴他,他被偷去了一個腎臟!
你很可能聽過這故事的另一個版本,出事地點換成在羅湖商業城.又或者你聽過那個新加坡人艾里克.李的版本.那個版本相當詳細,這位艾里克·李二十八歲,他去澳洲悉尼探女友,那艷女郎則是白人,而且這位李先生比較倒楣,他丟了兩個腎.
這個盜腎故事其實大有來頭,早在八十年代末已在美國出現,生命力極強,十多年來已經傳播到歐洲亞洲,衍生出很多版本.這類故事有一個正式名稱──「都市傳奇」 (Urban Legend).都市傳奇這概念首先由美國學者 Brunvand 於一九八一年提出.他搜集並研究了大量當代美國傳說故事.他認為,神話傳說並不只存在於古代社會,今天的都會社會仍在不停製造神話傳說,而藉著研究都市傳奇,我們可更了解這個社會.
大多數都市傳奇通常都是以「發生在我朋友的朋友身上的真人真事」(FAOF – friend of a friend) 這種包裝出現,而以人傳人,口耳相傳的方式傳播.都市傳奇通常都是有人物有情節的故事,裡面有恐懼、欲望,而且會有教訓.是那種茶餘飯後,人人都有興趣聽,人人都想傳出去的故事.
傳說紐約市的下水道有一群鱷魚出沒,牠們原本是家裡的寵物,後來被丟進抽水馬桶沖掉.牠們在下水道活了下來,靠吃老鼠為生.亦有傳說家鄉雞用的雞是經基因改造,生出來沒頭沒腳的怪雞.
傳說可口可樂的神秘配方中,有可卡因的成份,令人輕微上癮.我少時候亦聽說過,可樂的秘方其實源自一個中醫賣給美國人的涼茶藥方!
如果把城市譬喻作一個人,那麼這些都市傳奇便是這城市做的夢.和人的夢一樣,城市的夢也是荒誕不經,充滿七情六欲,是潛意識肆意發洩的途徑.城市利用這些傳說,把一些不能宣之表面的情緒,例如對新科技的恐懼,對外國人的排拒,對未來的不安,還有亂七八糟的欲望,通過傳說故事,藉FAOF的掩飾,偽裝成為他人的情緒,發洩一下,城市的集體心理也就平衡一點.十年前,香港人流行一個傳說──有人「親眼」見過大陸來客在地鐵對著吊下來球狀扶手叫「下站有落」.這裡面 不就暗藏了歧視和恐懼?
香港城市最經典的傳說,應就是太平山上的石龜.最初的版本是──由開埠起,石龜每年向上爬一粒米的距離,待牠爬到山頂,香港便會陸沉.這個傳說也有個政治化的變奏──石龜變成石蟾蜍,但當牠爬到山頂時,香港非但不陸沉,更會回歸租國的懷抱!最有趣的是,近年這個傳說又再生變,並正在快速流傳──石龜並非往上爬而是往下爬,而當她爬下海時香港便陸沉.証之於回歸後香港政經危機不斷,仿似陸沉.而97年落成,舉行過回歸大典的會展新翼的形狀,就正正是一隻爬下海的大龜!如果這故事是香港在發夢,這夢是在宣洩怎樣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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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樓
一九四九年,關於北京城的未來,毛澤東提出:「只有將城市的生產恢復起來和發展起來了,將消費的城市變成生產的城市,人民的政權才能鞏固起來.」就因為這句話,這座當時全世界保留得最好,從明朝就建成的古城,就註定要被拆毀,讓路給公廠和新中國龐大的行政機關.無論以梁思成為首的學者們如何爭取得聲嘶力歇,城牆仍是一段一段的給拆了.
縱然沒法實現,梁思成的構思到今天依然令人神往.他提議把城牆變成立體環城公園,護城河可以放舟釣魚,冬天還可以溜冰,城牆上遍植花草,可供數十萬人納涼休憩.五十年來,人們不停問,如果這建議被接納了,北京今天會是甚麼樣子?北京三聯書店出版了王軍的【城記】,就是寫北京城毀滅的故事.書中有很多模擬圖片,用電腦把北京老城牆描出來,重疊到今天北京的照片上.看見老城像半透明的鬼魂般站在今天高樓林立的背景中,矗立了幾百年的歷史建築變成了幻象,這幾十年建建拆拆,熱熱鬧鬧的新建設則是現實,感覺非常魔幻.
我在西九龍文娛藝術區的設計展覽當中,同樣有這種魔幻的感覺.城市設計從來都是對未來想像的具體投射.面對老北京城,毛澤東和梁思成有他們的想像.面對西九,香港人經歷了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對未來的想像.
首先,西九是董建華在1998年的施政報告中提出的.按照香港重商主義的傳統,不把這麼一塊巨大的地王拿出來拍賣作商業用途,而改以推動不賺錢的文化,背後的想像是:回歸後的新香港將要改變經濟重心,樓市要壓抑,要推動新經濟.1998年的香港有一股改朝換代的豪氣,西九龍只是眾多大手筆中的其中一筆.
其次,最惹人爭議的天幕亦是新時代思想的具體呈現,霍士達設計的天幕,是對香港這個全世界最垂直式,最高密度的社會的一次美學上的革命.在密麻麻的,一棟棟建築在競比高的市中心,霍士達大手畫下延綿起伏的一條橫線,一個全球最大的天篷蓋下來,好像在說,「我橫得起」.亦顯示了結束地產主導時代的意圖.
可是,想像永遠和現實有一段距離,當香港的文化政策仍然由一個範疇龐雜的民政局兼理,大部份文化設施仍然由一個兼顧文娛康體的康樂文化事務署來執行的時候,政府卻要推動西九這個開天闢地式的文化工程,要人才沒人才,要政策沒政策.結果唯有回歸舊智慧,依賴最和文化沾不上邊,香港式泡沫經濟的表表者──的地產發展商去設計執行.種種爭議,皆由此而起.
我常常叫人去看西九展覽,未看速看.因為這是以地產思維為代表的香港,盡其力去想像出一個文化的願景.很多人說展覽像一個樓盤展覽,沒有文化深度和視野,裡面除了顯示了對未來的想像(或者欠缺想像),更多是顯示了香港文化根底的局限.但這正是展覽魔幻之處,因為可以閱讀成為香港的隱喻.這展覽是研究「香港學」的一份重要文獻,也是特區八年的一個心靈記錄.歷史博物館應把展覽永久收藏.無論西九起得成起不成,十年後再看,就像回看梁思成那淪為泡影的城牆公園,讓我們知道自己是誰,走過一條怎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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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消失
那天我過馬路時,以爲看見自己.
他在馬路對面,拖著兩個小女孩.頭髮比我少,看來比我老成.但一看就覺得那是我.「我」穿得很普通,恤衫卡奇褲飛機恤,在對面馬路橫過.
看見自己,我很震動.但那只是半秒間的事,隨後我認出,那是別人,但那看見自己的半秒,令我整天心神仿佛.
我想,如果他真是我,那怎么辦?我大概會遠遠的跟著他.看他住那裏,看他做甚么.那兩個小女孩是他女兒嗎?他經歷過甚么?他在想甚么?我大概會迷上他的一切,放弃一切,日日去偷窺他,我會變成他的影子,他的鏡象.
很像波赫士的故事吧.他在小說【沙之書】裏說:要收藏一本書,最好是圖書館,要收起一塊葉,最好是樹林.那么要一個人要失踪,最好的地方只能是城市.城市是一個陌生人的聚落.城市的設計,基本上是假設居住者不需倫理關係都能生存.在城市,你甚么人都能碰到,但碰到的都是陌生人,包括自己.
法國藝術家蘇菲.卡萊曾做個一個作品,她叫人請私家偵探跟踪自己,她不知那天會被跟踪,只是自己同時把每天的細節寫下來,把見到的拍攝下來.最後在展覽中,把偵探寫的跟踪報告和偷拍的照片,和自己同日的日記和照片互相對照展出.正如她自己說,這是她「存在的證明」
卡萊有另一個作品是這樣的,她跟踪一個在派對見到的陌生男人,偷拍他的一舉一動,從巴黎跟到維也納,整整兩個星期,跟丟了後意外再碰到,把記錄和拍到的照片變成展覽.
是不是已經算是侵範私隱了?在人口高度密集的城市中,私隱權大概就是每個人都想寸土必爭,但却又節節敗退的東西.
十年前,日本出了一本《完全失踪手册》,有中文版,但很快便禁了.這是一本工具書,資料詳盡.全書大概分爲四章,以失踪年期的長短分爲一個月、幾個月、幾年和永遠失踪的方法。作者是私家偵探,在書中詳述失踪前須準備的東西,如寫下失踪聲明書,帶備金錢及所有證件等等.亦有介紹在失踪後應注意的事項,例如如何改變生活方式,脫離以往的生活圈子,如何避開偵探追查等等。如果要永久失縱,則要預先爲自己預備一個新身份,給他製造一些來歷,然後小心安排讓舊身份從社會消失掉.至于爲甚么要失踪呢?作者引述一些過來人說,他們只是覺得生活很煩,想離開一下.
聽過一個故事,一個人出門上班,遇到火車意外,他奇蹟地生還,在死人堆中站起來,模模糊糊中心中有個聲音叫他往前走,他一直走,在野外走了一天一夜,到了一個小村莊,就住了下來.全世界都以為他死了.直到十年後,有人見到他用另外一個身份出現.
曾經獨自在外國荒野山頭迷路.那時想,如果我在這裏丟了證件死掉,世上將沒有人知道我去了那裏.這是一種很奇异的感覺.城市中人來人往,那些與我無關的陌生人,究竟是不是真正存在的呢?反過來說,如果我和一切斷絕了關係,那我從何找到我「存在的證明」?
他在馬路對面,拖著兩個小女孩.頭髮比我少,看來比我老成.但一看就覺得那是我.「我」穿得很普通,恤衫卡奇褲飛機恤,在對面馬路橫過.
看見自己,我很震動.但那只是半秒間的事,隨後我認出,那是別人,但那看見自己的半秒,令我整天心神仿佛.
我想,如果他真是我,那怎么辦?我大概會遠遠的跟著他.看他住那裏,看他做甚么.那兩個小女孩是他女兒嗎?他經歷過甚么?他在想甚么?我大概會迷上他的一切,放弃一切,日日去偷窺他,我會變成他的影子,他的鏡象.
很像波赫士的故事吧.他在小說【沙之書】裏說:要收藏一本書,最好是圖書館,要收起一塊葉,最好是樹林.那么要一個人要失踪,最好的地方只能是城市.城市是一個陌生人的聚落.城市的設計,基本上是假設居住者不需倫理關係都能生存.在城市,你甚么人都能碰到,但碰到的都是陌生人,包括自己.
法國藝術家蘇菲.卡萊曾做個一個作品,她叫人請私家偵探跟踪自己,她不知那天會被跟踪,只是自己同時把每天的細節寫下來,把見到的拍攝下來.最後在展覽中,把偵探寫的跟踪報告和偷拍的照片,和自己同日的日記和照片互相對照展出.正如她自己說,這是她「存在的證明」
卡萊有另一個作品是這樣的,她跟踪一個在派對見到的陌生男人,偷拍他的一舉一動,從巴黎跟到維也納,整整兩個星期,跟丟了後意外再碰到,把記錄和拍到的照片變成展覽.
是不是已經算是侵範私隱了?在人口高度密集的城市中,私隱權大概就是每個人都想寸土必爭,但却又節節敗退的東西.
十年前,日本出了一本《完全失踪手册》,有中文版,但很快便禁了.這是一本工具書,資料詳盡.全書大概分爲四章,以失踪年期的長短分爲一個月、幾個月、幾年和永遠失踪的方法。作者是私家偵探,在書中詳述失踪前須準備的東西,如寫下失踪聲明書,帶備金錢及所有證件等等.亦有介紹在失踪後應注意的事項,例如如何改變生活方式,脫離以往的生活圈子,如何避開偵探追查等等。如果要永久失縱,則要預先爲自己預備一個新身份,給他製造一些來歷,然後小心安排讓舊身份從社會消失掉.至于爲甚么要失踪呢?作者引述一些過來人說,他們只是覺得生活很煩,想離開一下.
聽過一個故事,一個人出門上班,遇到火車意外,他奇蹟地生還,在死人堆中站起來,模模糊糊中心中有個聲音叫他往前走,他一直走,在野外走了一天一夜,到了一個小村莊,就住了下來.全世界都以為他死了.直到十年後,有人見到他用另外一個身份出現.
曾經獨自在外國荒野山頭迷路.那時想,如果我在這裏丟了證件死掉,世上將沒有人知道我去了那裏.這是一種很奇异的感覺.城市中人來人往,那些與我無關的陌生人,究竟是不是真正存在的呢?反過來說,如果我和一切斷絕了關係,那我從何找到我「存在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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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城
我有個小習慣,喜歡幻想別人小時候的樣子.尤其當遇到態度惡劣,令人討厭的人時,我會發揮亞Q精神,想象他其實是一個小孩子.一個作惡搗蛋的小孩子,好象比一個作惡搗蛋的成年人容易令人原諒.觀察多了,我發現原來小孩子和成人的差別只在于成人往往背負著很多責任.在成長過程中,孩子慢慢由一個不需負任何責任的嬰孩,一步一步背起責任──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任,對家人朋友負責任,甚至對社會民族的責任.所以一些無憂無慮,不需背負責任的成人,往往很像小孩,那些要養家的小孩,却像大人.
借用布萊希特的戲劇理論,這是一種陌生化效果,把習以爲常的東西當作第一次接觸,用一個陌生人的眼光去看,通常會發現很多重要的細節.
城市也是一樣,有時走在街上,我會眯起眼,幻想自己身處他城,而非香港.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陌生化練習.我試過站在旺角街頭,眯起眼,讓視綫模糊一點,然後告訴自己這是曼谷,這當然需要一點幻想力,設想這是曼谷你從來未到過的一區,讓自己相信了以後,旺角即時變得有趣得多.另一個陌生化練習,是幻想自己是游客,最重要的是設定自己來自何地,例如來自地大人小的北歐,然後以游客的眼光去彩虹村走一走,參觀一下三百呎的單位怎樣能間出一廳兩房給五個人住.陌生化的目的不是令自己用獵奇的眼光去看自己的城市,而是退開一步,用客觀的角度看自己.陳冠中去年發表了一篇文章叫香港作爲方法.就以很客觀的角度去探討香港對空間的獨特運用方法,爲甚么可以爲其他城市二十一世紀城市作參考.他說:「香港作爲方法,不同于之前外地學者提出的亞洲作爲方法和中國作爲方法,後兩者是要總體代替西方開始的現代,但香港作爲方法是完全屬于全球化時代的現代,但却以强頑的本地性──這個本地本身又是個多元的中心──豐富了大家對全球化的理解....譬如別地方可以炫耀原味──當然原味這玩意本身是值得懷疑的──香港早就沒有原味,只有混雜,但這混雜却成了正宗港味,成了香港的特色甚至優勢.」
回到關于少年的話題,去年廣州市一位領導人在比較香港和廣州時曾說:香港像是一個成年人,已經成熟了,反而廣州像一個少年人,還有很多發展的可能性.我聽了很愕然,香港開埠才百多年,比起廣州千年歷史,爲甚么反而變成老人家了?可能,大家真的需要一些陌生化的眼光,除去歷史加上去的不必要的責任和包袱,去看香港作爲一個陌生的城市,或者一個剛剛起步的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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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城2005
我最喜愛的電視節目,是「瞬間看地球」。
這是一個給你看世界各大城市當天天氣的小節目,夾在無綫新聞後播出,和其他天氣報告不同之處,在于它的取景,它喜歡展示城市的小角落,我看過最喜愛的是新奧爾良街角,和維也納的溜冰場,因爲我看到了街角紅綠燈旁邊,拿著早餐等過馬路的人,和溜冰場開心轉圈的小孩,而不是明信片式的地標。我時常希望在這節目看到香港,幻想自己身在外國,在天氣報告裏看到旺角街頭,或者石澳燒烤場。
生活在城市的人,很容易會對城市感情用事。我愛香港,你恨香港,他要給香港寫信,某某要爲香港鬥爭到底。城市由一個供人生活的地方,上升成爲市民的集體象徵,再擬人化成爲情欲物件。慢慢地,我們發現,城市像聊齋故事中吸收日月精華,成了精的樹妖石妖,有了自己的生命,它有性別,會長大,也擁有自己的意志。叫人愛得死去活來之餘,它會反客爲主,反過來,塑造它的造物主──市民。
創造城市,是人類進化過程中的大事,在現代城市中,人類的生活已差不多和大自然完全脫離,日夜轉變,風雷雨電,四季冷熱都已不能影向人類的作息,食物食水都是經過處理才來到我們面前。我們在城市生活,完全被人造的事物包圍──建築物,道路,汽車甚至公園都是人類文化的産物。
在城市裏,自然消失了,我們不會感懼上帝造物的神奇偉大,因爲我們被我們自己制做的符號包圍。城市就是人類文明的表像,把城市擬人化,愛上城市,就是把人類物化,愛上自己。大家試幻想,衆多對城市文化的觀察,所有關城市生活的文藝創作,都是人和鏡子的對望,一封寫給自己的信。或纏綿抵死,或耐心叮嚀。主題只有一個──我,或者我們。
西西的【我城】寫于一九七四年,是她寫給這個城市的很開心,很樂觀的一封信。但我們知道,七四年的香港幷不是童話世界,也剛經歷了股灾,經濟低迷,在面對世界能源危機,時常停電,厦天要制水,也面對失業和治安問題。但因爲這本小說,我一厢情願的相信,那一年香港的年青一代就是這么樂觀好奇,充滿元氣。我有時想,這幾年我們常說香港社會很鬱悶,大家都說香港沒救了,沈了,死了,但我們有否留意,在這穀底中,可能有一個新一代的香港正在孕育出來?
新香港將不來自中產階級,而是來自最被「睇死」的年青一代當中。這一代人和我城這本小說一起在七十年代出生,今年二三十歲,六四時他們才是小學生,對殖民地香港沒甚記憶。他們的父母是在地産泡沫中大起大跌,0三年的七一他們都上街了。他們一踏出社會,香港已經被睇死了,他們也被睇死了。他們面對的是一個泡沫爆破,信心盡失的香港。而他們才剛起步。
西西在【我城】一九八九年版的前言說:「再眨一眼,那將是二00四年。城會怎樣呢?但願我能繼續描述城的面貌,人的生活,叙說永不終止的故事。」
我期望看到這一代人的我城。我想看他們當中的創作人,寫小說,做動畫,做劇場,一起寫信給這個城市,給自己寫信。因爲我相信,將來從這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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