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ne 15, 2005

海市蜃樓


一九四九年,關於北京城的未來,毛澤東提出:「只有將城市的生產恢復起來和發展起來了,將消費的城市變成生產的城市,人民的政權才能鞏固起來.」就因為這句話,這座當時全世界保留得最好,從明朝就建成的古城,就註定要被拆毀,讓路給公廠和新中國龐大的行政機關.無論以梁思成為首的學者們如何爭取得聲嘶力歇,城牆仍是一段一段的給拆了. 

縱然沒法實現,梁思成的構思到今天依然令人神往.他提議把城牆變成立體環城公園,護城河可以放舟釣魚,冬天還可以溜冰,城牆上遍植花草,可供數十萬人納涼休憩.五十年來,人們不停問,如果這建議被接納了,北京今天會是甚麼樣子?北京三聯書店出版了王軍的【城記】,就是寫北京城毀滅的故事.書中有很多模擬圖片,用電腦把北京老城牆描出來,重疊到今天北京的照片上.看見老城像半透明的鬼魂般站在今天高樓林立的背景中,矗立了幾百年的歷史建築變成了幻象,這幾十年建建拆拆,熱熱鬧鬧的新建設則是現實,感覺非常魔幻.

我在西九龍文娛藝術區的設計展覽當中,同樣有這種魔幻的感覺.城市設計從來都是對未來想像的具體投射.面對老北京城,毛澤東和梁思成有他們的想像.面對西九,香港人經歷了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對未來的想像.

首先,西九是董建華在1998年的施政報告中提出的.按照香港重商主義的傳統,不把這麼一塊巨大的地王拿出來拍賣作商業用途,而改以推動不賺錢的文化,背後的想像是:回歸後的新香港將要改變經濟重心,樓市要壓抑,要推動新經濟.1998年的香港有一股改朝換代的豪氣,西九龍只是眾多大手筆中的其中一筆.

其次,最惹人爭議的天幕亦是新時代思想的具體呈現,霍士達設計的天幕,是對香港這個全世界最垂直式,最高密度的社會的一次美學上的革命.在密麻麻的,一棟棟建築在競比高的市中心,霍士達大手畫下延綿起伏的一條橫線,一個全球最大的天篷蓋下來,好像在說,「我橫得起」.亦顯示了結束地產主導時代的意圖.

可是,想像永遠和現實有一段距離,當香港的文化政策仍然由一個範疇龐雜的民政局兼理,大部份文化設施仍然由一個兼顧文娛康體的康樂文化事務署來執行的時候,政府卻要推動西九這個開天闢地式的文化工程,要人才沒人才,要政策沒政策.結果唯有回歸舊智慧,依賴最和文化沾不上邊,香港式泡沫經濟的表表者──的地產發展商去設計執行.種種爭議,皆由此而起.

我常常叫人去看西九展覽,未看速看.因為這是以地產思維為代表的香港,盡其力去想像出一個文化的願景.很多人說展覽像一個樓盤展覽,沒有文化深度和視野,裡面除了顯示了對未來的想像(或者欠缺想像),更多是顯示了香港文化根底的局限.但這正是展覽魔幻之處,因為可以閱讀成為香港的隱喻.這展覽是研究「香港學」的一份重要文獻,也是特區八年的一個心靈記錄.歷史博物館應把展覽永久收藏.無論西九起得成起不成,十年後再看,就像回看梁思成那淪為泡影的城牆公園,讓我們知道自己是誰,走過一條怎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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