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February 15, 2009

歷史的慰藉



黃仁宇是一位分析歸納能力很強的歷史學家,他不想只是尋找史料,鋪陳故事,不想只提出問題。他喜歡從歷史中找出一個發展的規律,分釋出一些道理來。像在《萬歷十五年》裡,他那精采的結論﹕治理人口眾多﹑幅員遼闊的中國﹐僅靠儒家思想是不夠的﹐中國必須從一個靠尊卑有序來管理的國家﹐過渡到靠數目字來管理的國家。

在這本<從大歷史的角度讀蔣介石日記>,他並沒多大興趣評價蔣介石為甚麼把江山輸了,黃仁宇最有興趣的是,建構一套中國近代發展,逐步和現代文明接軌的邏輯和方向,並找出蔣介石在這過程中扮演的角色。

他的基本觀點是,歷史是有目的,有意義的,中國近代百多年的發展,是一個進步過程。而不同的人,在裡面扮演不同的角色。 蔣介石和國民黨因借着北伐和抗戰替中國創造了一個高層機構,成為一個現代意義上的國家,在國際上立足,使中國能夠獨立自主。而毛澤東與中共則利用土地改革剔除了鄉紳,地主,保甲在農村裡的壟斷,使社會上下層因素同有平均發韌的機會。

讀這書,對很多中國人來說,是一種安慰。黃仁宇帶領他們,從混亂的史料,血腥的戰場和醜惡的政治中升起,一起上升至三萬呎高空,望下去百年歷史,看出一些脈絡,找出一套道理來。

但當我掩上書,問題就來了。如果事實是中國輸了,亡了國,被日本或者列強瓜分了,甚至整個民族消失了。這套理論又會如何自圓其說呢?歷史為甚麼一定是要有意義而進步的呢?文明會不會後退以至崩塌的呢?歷史的發展為甚麼不可以是千萬個愚人蠻漢的牽扯反復,偶然聚散?就像莎士比亞在<馬克白>裡面說: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

關於這點,黃仁宇在卷尾瑣語裡說:「我所建議將中國在20世紀長期革命分作三個階段的看法,並非漠視過程中的犧牲,而是主張數十年呻吟嗟怨之餘睜眼看清因各種代價所收獲之成果。如果一人一時一事不合理無足為奇。甚至一個團體在一段時間所做事全有未當猶可分說。如果一個國家和一個民族前後數十年所做事全部錯誤,那也就難令人置信了。歷史是時間之產物,有累集性。要是我們忽略每一情事的積極性格,亦必誤解以後發生情事之真實意義。」

從這段話看到,黃仁宇對中國近代歷史發展中的積極性和意義,有一種近乎感情用事的堅持。這一方面是本書在說服力方面的弱點,另一方面,也是這本書好看的原因。和<萬歷十五年>不同,黃仁宇自己親歷這段歷史,並在書中大量加入他擔任國民黨軍官時期的所見所聞,和他當時的感受。這是一本帶有感情的歷史書寫,作者既成功地以大歷史的觀點去歸納分析,也從沒有隱藏他和這段歷史的個人連繫和感情。這本書,對很多親歷抗戰內戰,一生顛沛流離的中國人來說,是一種安慰,對黃仁宇自己來說,又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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